跋
这本书是为年少时的我而写。曾经和一般人一样,我以工作赚钱作为人生的目标和意义,但却发现赚钱的目的是为了有钱可花,可是花钱却不能真正为我买到快乐、买到人生的满足,于是转向其他的事情去找寻生命之所寄。几年后我失望、灰心,找不到生命的价值和真义。在我终于放弃,打算浑浑噩噩地将这一辈子混完了事之后,日子总算变得轻松多了,将行尸走肉的心戴上笑脸面具上班、下班,也就没有那么多苦恼了。然而,一次偶然的机缘让我透过母亲的信仰接触到佛法透露的讯息。
起初是在母亲的劝诱下,陪着她踏入正在举办活动的寺庙,午餐的休息时间中,我见到同桌一位年轻比丘尼正在为一位小女生开示佛法,我一看机不可失,便插嘴将困扰我一生的疑惑向她提出,期待能够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但她的说法全都不能为我解惑,在我一再反驳之后,她很不耐地叫我自己去读三藏十二部经,我也没好气地顶回去:「你们出家人不就应该读好那些经典,在我们在家人有疑问时能为我们开解的吗?若我们得自己查经,那干嘛还需要你们出家人?」那次经验实在算不上是「佛法的飨宴」。
十四年前,母亲锲而不舍地希望接引我入佛门,又一次地我勉为其难答应去听一个前后共四天的大型佛学讲座,整场讲座并未帮我开解任何疑惑,但会场门口发的一本小册子却改变了我的一生。小册子的书名叫《广钦老和尚开示录》,其中一段简单朴实的话,犹如雷殛般强烈地震撼了我的心灵、冲击了我的心智。至今还记得住的只剩片段几句,但那正是最关键的重点,他说:「做人不要有你我相,有你我相,看到什么都有我……这样对我们不利,而且天天都有烦恼。」就是这些话,让我了解到自己为什么活得这么辛苦,为什么这么空虚、这么难以满足。我想,困扰的症结既然只有佛教的一个老和尚能说出个所以然,那么解决困扰的方法更是不可能在其他地方寻求了!同年九月我进了佛学院,决心自己深入三藏十二部经。三年后出家,再三年后受具足,次年我读懂了《相应修多罗》。
《相应修多罗》的确开解了我所有的疑难,起初我是多么欢喜踊跃,多么想和全天下所有的人分享真理、正法。渐渐地,我觉悟到自己是个异数,像我一样急欲追寻生命真相的人似乎并不普遍,十四年以前的我找不到今天的我好提出问题,今天的我也找不到其他十四年以前的我可给予答案,于是我写下了《灭苦之道》这本书,让这本书自己去找有缘人,我则必须万缘放下去忙自己的正业──梵行。
书中的确对现今普遍流传的佛法作了驳斥,这一点我感到很抱歉,但为厘清正见却不得不这么作。虽然,回想到历史上真实存在过的佛陀、正法和圣弟子们已委屈了两千多年,这么长久以来的岁月里,圣人们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尚未离欲的我确实抱有替他们说说公道话的想法。但更重要的还是由于我见识到穿凿附会的腐蚀力量。传统佛教最拿手的就是「圆融」这种阖家欢乐的团圆喜剧,四圣谛可以和空假中三谛划上等号,再和真俗二谛划上等号,乃至世间一切善法皆是佛法,乃至佛佛道同、三藏十二部经总说一句阿弥陀佛等等。为了极力避免《相应修多罗》或《灭苦之道》在后人善意弭诤的牵强附会下,又沦落到这种搓汤圆式的大圆融,也就只好很伤感情地与传统佛法划清界线。
但我明白,绝大多数的人都固执于爱恋生命、爱恋自己的思想、认知与心灵,真正有志寻求生命真义的人并不多见,愿意致力于解脱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对那绝大多数的人而言,宗教是必须、重要的。正法虽实际主导他们的生命运作,但在他们的主观认知中反而当作是不切实际的,因此从正法质变而成的佛教也会是必须、重要的。佛陀在世时,只向有智慧探究真理的人讲说正法,从不揭竿起义破斥任何宗教信仰,我本人也同样不反对宗教信仰式的佛教。毕竟在现今世界各文明当中,佛教仍是最宽广、最包容、最理性、最和平的宗教,它慈悲圆融的特质能够涵容所有宗教的优点并加以超越,却不会产生偏执、阶级的宗教斗争及害人不浅的迷信。这是佛教的珍贵处,虽然它对解脱、涅槃、究竟苦边没有丝毫助益,但绝大多数人却不想要涅槃而需要佛教,就着这不容否认的事实,我衷心地祝愿佛教继续在世间作为人类心灵的依归处。
公元二○○一年中秋法遵比丘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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