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问我:现在的佛教兴盛吗?我会回答说:兴盛!说完了之后内心总会悄悄的伤痛。你看,现在的佛教寺院林立,金碧辉煌,楼阁重重;僧人随处可见,信众忙碌的东拜西求,庙宇整日香云覆盖,佛书更是遍洒大地,量超所需,而著书立说者仍代不乏人。有谁能说佛教不兴盛呢?然而窃思佛教现状,盛况固然不可否认,而弊端亦确实不少,大有功微过大的局势。信众烧香拜佛,只知求富求贵,而不识因果;僧徒只知住吃寺庙,而不识为僧之本份,唯名利是求,安逸为务;偶有荷担佛教使命者,其弘法也,著书立说,大有再造三藏之心;其事业也,造寺度僧,大有一统佛教之势。而佛教之内部建设,却信仰淡薄,人才缺乏,道风衰败,组织混乱,教制颓废。故知“兴盛”只是浮在表面上的现象,佛教正统的原本理念已被人们遗弃在高阁的贝叶黄卷之中。为了真正继承佛教正统的思想理论,使佛教健康的发展,挖掘佛教各宗派核心的教理教义,亦是时不待人的任务,培养各宗派专业人才更是刻不容缓的使命。
禅宗,在中国佛教发展史上,应该说是个长命儿,绵延不绝达千余年之久,现在不是命若悬丝,而是淹淹一息!由于各种迎合世俗需求的禅观问世以来,禅宗的正统被歪曲了,引导人们的不再是明心见性的不二法门,而是搔痒止痛的自创家法。
禅宗的思想理论及其实践方法,虽不比其它宗派之条理化,但也不是繁杂到无章可寻,就笔者的浮浅体验来看,在禅宗还未立宗之前,就有非常成熟而完整的理论体系,那就是禅宗三祖僧璨大师的《信心铭》。近代有人认为《信心铭》并非三祖僧璨大师所作,那只是研究史学的个别人的管见,是不足为凭的揣测而已。以禅宗明心见性,顿悟成佛的不二法门来看,《信心铭》应视为禅宗高建法幢的依据实不为过,就是后来明确了禅宗为“不二法门”的《六祖坛经》,在思想理论和实践方法上也不能超出其外。所以,本文仅将《信心铭》与《六祖坛经》中关于“不二法门”的理念和意蕴作一比较式的浅论,为庆祝曹溪南华禅寺举办建寺一千五百周年禅学研讨会的贺礼,同时也抛砖引玉的希望爱好禅修的同仁,直探中国禅学思想理论和实践方法的源头,以期使禅修者因真而果实。
禅宗不二法门的名义确定,根据《六祖坛经》的记载,是在六祖惠能大师避难之后,时节因缘逐渐成熟,觉的应该是弘法的时机了,于是初到广州法性寺(今光孝寺)与印宗法师会面时印宗问六祖:“黄梅付嘱,如何指授?惠能曰:指受即无,惟论见性,不论禅定解脱。宗曰:何不论禅定解脱?能曰:为是二法,不是佛法,佛法是不二之法”。
“佛性”是禅宗修悟的最终境界,但佛性是不二的,一阐提人与一般人对佛性的断与不断,其实就是一个有与无的问题,在般若系及其它大乘经典中都以“不有亦不无”来说明不二法门。我们可以这样的说:禅宗根本上就是在宣说着大乘经典的言外之意,只是宣说的方法有其不同的特点罢了。从六祖与印宗的对话,就足以为禅宗不二法门作依据了。
六祖用“心性”的广大、不二、自性空、不可得来诠释摩诃。使禅宗的核心理论“心性”有了明确的定义,比起教下其它宗派的解释,的确是来的直接。因为教下总是把它作为客观的理论来辩证,难免会让学者产生认识与被认识的能所关系的分别执著。
禅宗的这种直指心性的方法,首先破除认识的能动主体,是非有非无而自性空不可得的,能动的主体既然空不可得了,那所认识的也就无所依托而不空自空了。这也就是宗下和教下不同的特点之一。因为,教下总是先将客观事物辩证一番,明白了一切法的空不可得以后,才说对于这样空不可得之法为何还要去分别执著呢?于是主观的心随着客观的法空而空了。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教下是由明末而觉本,宗下是觉本而明末。禅宗被视为教外别传,笔者认为如是而已。
但本文的注脚,还不是宗下与教下的同异之论,想说明的是,禅宗的这种思想理论,是一脉相承的,六祖是禅法的继承人,宗派的定位和成立者。因为,早在三祖僧璨大师所著的《信心铭》中,就已对禅宗的这一思想理论给了扼要而明确的阐述。
禅宗不二法门的理论实践过程,也就是禅修的过程。《信心铭》对于禅修方面说的最多最详细,但言词扼要,非常精练。因本文不是单方面的介绍《信心铭》,所以只能引其最直接、最重要的来与《六祖坛经》通过比较,说明禅宗在禅修方面的一贯宗旨。
《信心铭》说:“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这简短的四句十六个字,可以说将禅修的方法概括无余了。其余的千言万论亦不离其中。其实,对于一个上根利智的人来讲,前两句八个字足够禅修的资本,只是祖师婆心切切,所以后面两句只是较前面说的更明白罢了。我们不急着分析它,先看几段祖师公案再论:
《赵州录》中有僧问赵州祖师:“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才有言语,是拣择。和尚如何示人?师云:何不尽引古人语?僧云:某甲只道得到这里。师云:只这至道无难,唯嫌拣择”。
又有僧问赵州:“至道无难,唯嫌拣择,如何得不拣择?师云: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僧云:此犹是拣择。师云:田库奴,什么处是拣择”。
从上面所引禅僧与赵州祖师就《信心铭》“至道无难,唯嫌拣择”的对话,我们可以看出赵州祖师对这两句话的契悟与应用了。而禅僧所意谓的不拣择,几乎走到了断灭空的边缘。他认为只有无言语才是不拣择,其实对于一个悟道者,他契悟了法的自性空无分别,无论有言还是无言都无关紧要;而对于执著法的迷者来说,有言无言,对于“至道”又有什么关系呢?徒增系缚而已。如《六祖坛经》说:
“自性动用,共人言语,外于相离相,内于空离空。若全著相,即长邪见;若全执空,即长无明。执空之人,有谤经,直言不用文字。既云不用文字,人亦不合语言,只此语言便是文字相。既云不用文字,即此不立两字亦是文字。见人所说,便即谤他言著文字。汝等须知,自迷犹可,又谤佛经。不要谤经,罪障无数”。
《维摩经》云:“能善分别诸法相,于第一义而不动”的圣言,在祖师门中得到了很好的验证。
我们在继续回到前面的论点:“至道无难,唯嫌拣择”。笔者认为这是禅修方法的总括,正如赵州禅师答禅僧说:“只这至道无难,唯嫌拣择”。又赵州答另一禅僧问说:“天上天下,唯我独尊”。“唯我独尊”,则“心性”显露而“至道”明也,禅僧不识,怪祖师仍是拣择,故被呵为“田库奴”,其实,“心若不异,万法无咎”,又何“拣择”之有呢?所以祖师开章就训诫:“至道无难,唯嫌拣择”。
禅宗不二法门的理论实践,也就是禅修的方法,通过上面《信心铭》与《六祖坛经》简略的相互比较中,我们可以明显的了知早期禅宗的思想理论和实践方法,较后期的公案话头要明白的多。话虽这么说,如果把握正确,还得经过一番彻骨寒的努力修练。《信心铭》说:“毫厘有差,天地悬隔”。18《禅宗永嘉集》说:“夫欲採妙探玄,实非容易。决择之次,如履轻冰,必须侧耳而奉玄音,肃情尘而赏幽致”。
关于禅宗不二法门理论的实践,也就是禅修的方法,在《信心铭》和《六祖坛经》有着一致的说法,内容还有很多,此处只例举了对善恶二境,不起爱憎二心,而引导禅修者如何悟入无“拣择”之“至道”。书中自有更为详尽的论述,恐文繁不叙,需者自鉴。
这一节当中,就禅修过程和中容易出现的错误,仍然引用《信心铭》和《六祖坛经》作比较性的说明。禅修中,究竟如何用心作功夫,常常困惑着人们。《信心铭》说:“法无异法,妄自爱著,将心用心,岂非大错”20。禅修中,人们用禅观的心来对治散乱的心,这就是“将心用心”。那为什么会是“大错”呢?《信心铭》说:“止动无动,动止无止,两既不成,一何有尔”。“世人妙性本空,无有一法可得”,还有什么止动的可得呢?禅修者,如果不识其中玄旨,便认为禅修就要以静制动而入禅定。结果就造成“一种不通,两处失功”的错误,《六祖坛经?定慧品第四》亦说:
“若言常坐不动,只如舍利弗宴坐林中却被维摩诘诃。善知识!又有人教坐,看心观静,不动不起,从此置功,迷人不会,便执成颠,如此者众,如是相教,故知大错”。在《信心铭》和《六祖坛经》中,对于禅修过程中会出现诸如此类的问题,料简的非常详细。从事禅修者,应该详研细读,以免一番苦心,而终成过失。
上来,就《信心铭》和《六祖坛经》中关于禅宗不二法门的理论和实践,以及在禅修历程中会容易出现的错误问题,进行了简单扼要的比较分析。笔者认为,禅宗在实践方面,其方法颇为复杂,如果能理清楚它的核心理论,辩明其实践方法,对于当今人们的禅修可能会有一些真实的帮助。
禅宗发展到今天这样一种名存实亡的局面,甚感悲伤!就笔者粗浅的认识来看,越过禅宗的公案时代,从早期的禅宗典籍中,完全可以寻找到看似复杂难解,其实却很清楚明细的祖师禅法。像《信心铭》这样最为精练的禅法,不应该被置之高阁,祈愿爱好禅修的同道们,多加参研,在自我心灵的回归之路上,定会受益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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