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萨仁波切:能够很单纯的爱,是一种精神艺术
《心理月刊》:您想通过您的著作,向这个混乱不堪的世界发出什么声音?您认为,您的著作在中国获得如此大的认同,您感到意外吗?您觉得是什么地方打动了他们?您害怕产生误会吗?
宗萨仁波切:我比较害怕我是否错误地解释了佛陀的教法。我期望能够利益很多人,可是如果我真的帮助到别人,我觉得很高兴。中国一直有一种思想的传统——虽然中国人非常实际,在儒家、孔子的影响下非常实际,可中国又一直有这种传统,就是去思维这种无法思维的东西。就像你读《庄子》,他提到的这条鱼,非常非常大,然后突然变成大鹏鸟飞起来,像这种无法思维的东西,我觉得是非常具有价值的。我不是说哪个好哪个坏,东方的价值观和西方的价值观是不同的。
最近有人预测明年就是世界的末日,所以常有人问我觉得怎么样。这是十分西方的思想,因为西方的思想就会说最早如何开始,最终怎么结束。然而亚洲人,像中国人、印度人并不这样思考,这是亚洲的价值。所以我并不会讶异这本书触动了一些人的心灵,因为从物质主义的角度来看,我的书是最没有用的一本书,它甚至连一个迷人动人的故事都没有。从这个物质主义的观点来说,这是一本非常令人沮丧的书,因为讲到无常啊等等。可是从我们的内在,深入地去碰触这些价值是很重要的。《心理月刊》:我想加一个问题,所以您觉得中国人并没有感觉到世界末日将要到来?
宗萨仁波切:我觉得中国人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
《心理月刊》:呵呵,谢谢,有人说,非常喜欢阅读您的书,每次看都觉得很有收获,可是阅读所获得的力量,似乎很快就在复杂的生活、艰难的人性面前消失了,自己的心态和行为似乎也回到原点,您会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宗萨仁波切:这一点就是佛教跟西方哲学,例如尼采或者笛卡尔不同的地方。佛教真的有一条道路可以去走,它不仅是去读的东西,读完了说,好吧,抽根烟,抽根雪茄,喝杯茶或者喝杯酒就结束了。如果真的一个人有兴趣的话,他除了研讨以外,应该去追随一条有纪律的道路去走,因为我们所读到的,听到或者看到的比起我们亲身去实践所谓的“修行”的大概多一千万亿倍。
《心理月刊》:一定要成为佛教或者一定要成为基督徒跟随着一个上师我们才能够修行吗?我们可以借助自己的力量来修行吗?
宗萨仁波切:事实上这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事实上这些什么教徒的标签,有时候反而制造一些没有必要的问题。
《心理月刊》:您相信“善”的力量吗?
宗萨仁波切:是的。如果有人对我友善,我会非常开心。
《心理月刊》:当我们学着换位思考、以至于对他人的愚蠢行为可以不再动怒、可以理解时,似乎一种过于软弱的、不再有原则坚守自我的怀疑在内心生长。特别是有时候,在别人眼里,自己会成一个太好说话、太好欺侮的状态。您认为这是怎么回事?佛教总是讲慈悲,对于普通人而言,您如何让他们相信慈悲的真正具有力量的?
宗萨仁波切:我用一个问题来回答---我们怎么知道这是软弱的?我们所谓的弱点常常反而是我们唯一的强处,或者有时侯正好相反,我们认为我们很强的地方反而变成我们的弱点,所以我们怎么知道呢?
《心理月刊》:上次江西水灾,中央台一个很有名的女记者为当地官员讲了句话,是说他当时的立场也有他的为难处,比如说他对下游居民的安置。她因此遭受了非常巨大的民意反应,觉得她滥用善意。现在就会是这样:你在微博上如果对大家都有的愤怒,特别是愤怒的对象,说句公正的话,就可能会显得站在“恶”的一面……
宗萨仁波切:我唯一的回答就是“欢迎来到2010年”。这是我几乎每天都会经历的事情。加上网络的消息非常迅速,所以以前写封信还可以思考,现在没有时间做思考,速度非常快。从这里面,我们也可以学到一些东西。我们可以学习用不一样的方法来沟通,我们可以学习用不一样的方法来提供我们的慈悲的关怀,甚至不说任何话,这个也是一种。
《心理月刊》:但是说,特别是去表达一个相对公正的声音,虽然是逆流而动,也是一种善和勇敢吧,在现在的这样的一个社会。
宗萨仁波切:当然,可是现在这个速度,波浪的速度很快,早上是对的,晚上可能就是错的。
《心理月刊》:所以宁可慢一点,哪怕在沉默中想一想。
宗萨仁波切:是的。
《心理月刊》:只是在现在的社会过于浮躁。每个成功人士都认为,只有多说话才能赚到更多的钱,才能更出名,所以每个人都觉得应该这样去做。
宗萨仁波切:这就是精神的价值可以彰显它的重要性的时候了,佛教的观点。我曾经在峨眉山的台阶上走过听说古时候是皇帝建造来献给菩萨的,从物质的观点来看,供养菩萨台阶是很荒谬的,又那么长,或者像四川的大佛,这都是爱的产品,因为它都没有什么用,但是就是喜欢去做这个事情。我想当时一定没有记者跟在旁边,然后报道啊拍照啊,说这种故事啊,谁是建筑师或艺术家啊,像这样的价值是现在,特别是中国乃至全世界都需要的,就是能够很单纯地爱,就是去把它做出来,完全没有这些记者在旁边报道,这是一种精神艺术。现在有很多现代艺术是完全没什么用的,可是这个无用是蛮好的。
《心理月刊》:现在很多艺术家都拼命想挤到那个想要有用有价值的行列里去。
宗萨仁波切:变成一种装饰,没什么用。
《心理月刊》:财富成了目前中国社会全体的狂热,您会如何看待这一现实?很多选择成为佛教徒的人,是为了保佑自己现世的富贵,他们供奉大量钱财也不过是为了换取自己的财富积累更多。您会对他们说什么?
宗萨仁波切:不只是中国,到处大家都是想要有财富,政府、家长或是个人差不多是时侯去重新定义什么叫作“财富”了,财富应该是让人快乐的东西,但是现在它并不完全真正能实现这种快乐,所以必然是有些地方搞错了、不对了。现在一个国家的富不富裕是用国民生产总值来定义的,就是看生产了多少。因此,任何不能有获益收入的东西在这个观念下就不考虑这种工作是有价值的东西。其实我们应该要付钱给怀孕给9个月的妇女。同时,周休两天如果能够再多加一天,比如说礼拜三,说不定还直接能够影响到国家对于健康保险的预算,因为人们可能会开心一点,也就会健康一点,这是很疯狂的想法,可能需要重新来定义,从佛教的观点,什么叫财富?是觉得我已经足够了,知足了。
《心理月刊》:那么当国家并不这样去指导的时侯,可能一个比较次一级的想法就是,这些有钱人选择跟随佛教的修行道路其实也能够帮到他们去拥有一种跟财富比较好的关系是吗?就是对个体自身而言。
宗萨仁波切:如果很多个人都开始这样考虑的话,一定就会有影响,因为很多事情都是草根性的。有一个广大的见解,如果我们真的开始有这样的价值观的的话,我们对儿童故事书的写法也会发生变化,现在写的都是在讲些贪婪的东西。比如说,我们认为比较富裕的定义就是,以前我没有这张桌子,现在我有了这一张桌子,所以我变的比较富裕。可是如果我们告诉小孩,现在有张桌子,事实上是某处的森林少了一些树木,这个观念就不一样了,我们不是变得比较富裕,而事实上从某个角度来看变得比较穷,少了木头。苏格拉底曾经讲过,国家的计划要有驾驭的计划才行。
《心理月刊》:您用IPAD或者IPHONE吗?用得最多的功能是什么?
宗萨仁波切:很不幸的是,我两个都用,如果没有了它们中任何一个,我甚至都不会走路了。
《心理月刊》:对高科技的发展,您个人是一种积极,欢迎的态度,还是有所保留?
宗萨仁波切:我完全没有保留,我对机器不太会用,所以我有点害怕。现在我已经用网络在开示,所以我不需要旅行那么多。我也可以学习。
《心理月刊》:家庭是组成社会最小的单位。但家所承担的功能也随着社会的变化而变化,它的原有功能在消解,但人们对待家的情感诉求反而因压力太大而变得更强烈起来。于是,家反而衍变成矛盾,愤怒最密集的地方。如何解决这样的期待与失落之间的矛盾,如何把和谐重新带回家?
宗萨仁波切:这是一个非常重要,也非常困难的问题,我对这个问题有点悲观。比如说以前我们没有电视,所以家人可以一起吃饭,现在是自己看自己的,一家人有5台电视,这种疏离是现代的问题,自己都不晓得会不会变好,这是人心的一种复杂性。“这是我的领域,你不要进来“。但是我们会因此变得孤独,因为你不来了,以前大家都没地方去,所以大家总坐在一起。我对这一点非常悲观。作为一个佛教徒,我可以跟你说:佛陀说应该把家庭看成旅馆,随时有人入住了,随时也可能有人会离开。如果我们都能够记得这样的状态,可能会让我们更亲密一点。下次你跟家人说“再见”,“晚上见”的时候你可能自己心理这样,可是不要说出来,自己这样想“也许这就是了,也许我永远都不会再看到他”。我自己就这样试过,真的很有用。我的经验是这会让我们更珍惜别人,比较能够宽恕别人,因为真的是很难得的,时间也很短。
《心理月刊》:从这个角度上说,作为一个佛教徒,您对爱是有信心的?
宗萨仁波切:作为一个佛教徒,当然爱跟慈悲,您说的是哪一种爱?
《心理月刊》:平常人的爱。
宗萨仁波切:我是个很感伤的人,月亮在巨蟹座,所以我很忧郁的。我喜欢听悲伤的歌曲,对悲伤的故事很认同,所以你可以说一般人类的爱的元素,在我身上都完全具有。
《心理月刊》:所以您也会对爱情失望?
宗萨仁波切:我有很多很多上师。我以前在伦敦念书时候,有个女朋友是波兰人,我应该把她视为上师,因为她非常开放,她和我在一起时,还有许多别的男朋友,事实上让我会觉得很嫉妒、很没有安全感。这是一个好的教诲,对我有很大的帮助,被拒绝是一个人非常重要的需要学习的一个教训。
《心理月刊》:谢谢您和我们分享您的故事,最后一个问题,在一个不讲诚信的环境中,我们如何要求自己做一个诚实的人呢?
宗萨仁波切:通常当你有极大的自私的时侯,人们就会不相信你,认为你不诚信,即使我们是一个非常非常自私的人,我们也应该在某些时侯做些完全无私的行为,比如说给一个乞丐一些东西,但是完全不要等待他要和你说“谢谢”。常常这样做的话,就会有些东西会发生改变,因为这些都是内在的人的品质,内在的品质要比外在的品质来得重要很多。这些品质就会发展出来,你就会变得让别人觉得你是诚信的。
《心理月刊》:我的问题是在目前整个环境里,食品不安全、药物不安全、数字也是假的。我们如何要求自己做一个诚实的人呢?
宗萨仁波切:我会和你讲一个答案。我最近变成了庄子迷。这就是庄子这种人很重要的时侯。因为大家都太实际了,大家都觉得,只要我不被逮到,做什么都可以,金钱就是上帝,拥有变得比存在更重要。
《心理月刊》:所以“无用”就意味着危险?
宗萨仁波切:是的,但是必须改变这种想法,这是有希望的,当我授课的时候,有很多人来听课,我不是在炫耀自己,我的课与金钱完全无关,只和无常有关,但是一直有人愿意来听我的课。
《心理月刊》:您给他们带去心灵的安定。
宗萨仁波切:那很好。
《心理月刊》:现在这点非常重要?
宗萨仁波切:那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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