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川早期佛教的传入路线
在讨论我国现存的早期佛教图像遗存时,四川乐山、彭山东汉崖墓中发现的具有佛像特征的浮雕和陶塑作品,最值得注意。其中,乐山麻濠崖墓享堂门额上的坐佛像,头有圆光,着通肩式大衣,结跏趺坐,右手作施无畏印;乐山沛子湾崖墓后室门额上坐佛像,头有圆光;袁山崖墓所出钱树陶座底部的一坐佛二立侍像,头有肉髻,着通肩衣,结跏趺坐,右手作施无畏印,左手似牵衣端。这三处崖墓,从出土陶俑、陶屋、画像石题材技法和附近相同崖墓所出顺帝永和(136—141年)、桓帝延熹(158—167年)纪年标记看,当属东汉末年遗物。三处佛像年代明确,且皆着通肩式大衣,右手作施无畏印,已具西北印度犍陀罗佛教的仪轨特征。这是目前已知国内东汉末佛教图像遗存,包括沂南画像石墓和尚有争议的孔望山摩崖造像等遗存中,其规范程度和标准样式最为典型的佛像,它们已有佛教造像的基本特征和较多的外来佛教造像作风。饶有兴味的是,这些佛像或刻于崖墓门额之上,取代了原来雕刻东王公、西王母之类神仙的仙置;或塑于钱树底座之上,表明当时的佛教崇拜曾和中国传统的社祀活动结合在一起。国内最早的佛像,混杂于表现世俗生活乃至神仙道术的图像中而出现,这正由于中国佛教尚处于传播的早期阶段所决定。这种情况,也恰好说明,乐山、彭山等地的早期佛像,是由东汉时的当地四川人所创制,而决非舶来品。
一般认为,公元一世纪末到2世纪中叶,是犍陀罗佛像制作的成熟期。就在此时,四川乐山、彭山一带出现了由当地雕塑的、在国内最具代表性的佛像作品,这应该是研究中国早期佛像乃至早期佛教史上的一件大事。四川地区在东汉末年已传人佛教,而且在民间有一定程度的信奉,殆无疑义。当然,信奉者的宗教意识尚还模糊,佛陀还依附于中国本土的宗教信仰和民间祠祀,属于佛教的初传阶段。
问题在于,四川的佛教传自何方?从种种迹象看,来自中原地区的可能性极小,我们有必要考虑自印度输入的途径。《史记·西南夷列传》记载:
及元狩元年(前122年),博望侯张骞使大夏来,言居大夏时见蜀布、邛竹杖。使问所从来,曰:“从东南身毒(即印度)国,可数千里,得蜀贾人市。”或闻邛西可二千里,有身毒国。
骞因盛言大夏在汉西南,慕中国,患匈奴隔其道。诚通蜀,身毒道便近,有利无害。张骞向汉武帝建议:从蜀中经身毒而通大夏,“诚通蜀,身毒道便近”。然而,由于昆明闭道,“身毒道”未能通。东汉明帝永平十二年(69),西南夷金部归附汉王朝,汉以其地置永昌都,是为川缅入印度道的最终开通。由四川、云南,即经永昌至缅甸、印度乃至海西(大秦)的交通,也就是从西川南道传人佛教的通路。四川与印度发生联系的这条路线,主要的两途,一条即汉武帝以来试图开通的道路,自四川人云南,走昆明(滇),经大理、保山之间的昆明夷,入腾冲(滇越),再至缅甸,西越印度东部阿萨姆邦(腾越)至孟加拉,溯恒河西北到克什米尔(厨宾),复西行至阿富汗(大月氏)。这是汉迄隋唐中印间使用频繁且近便的一条通道。另一条即自永昌郡西行“循海而南”的永路,乘舟行至缅甸出海中,转乘海船由海路至印度及海道诸国。从四川北道传人佛教的通路,主要指由羌中通西域道,即由益州(成都)上溯至泯江上游后,或傍积石山至格尔木,再西行至鄯善;或北上至西宁,傍西海(今青海湖)至格尔木,再至鄯善。自鄯善复沿昆仑山北麓至于阗,由于阗而至西北印度。此后,南朝联系西域的通路,也是走水路由建康到四川,再走羌中道自青海人西域。
有人根据四川乐山、彭山两地发现的东汉佛像和《汉书》所记张骞在大夏见蜀布、邛竹杖事,论证从成都南下川缅一线的“南藩古道”,是佛教及其艺术传人四川的另一条陆上“丝绸之路”。彭山、乐山属汉末的益州北部地区,据现有实物资料,乐山以南的古道沿线,特别是川缅人印度道上的永昌郡,即益州南部地区,却并未发现早期佛教和佛教遗迹。按南诏立国统一云南(开元二十六年,738),当地主体民族乌蛮和白蛮中流行以巫鬼教为主的原始宗教。关于佛教传人云南的渠道,目前学术界主要有两种说法,一说是由印度阿萨姆邦通过上缅甸,进入云南大理地区;另一说是由西藏地区直接传人云南大理。一般认为前一说较为可信。据邓川大阿拶哩(阿阁梨)段公墓志:
唐贞观已丑年(629),观音自乾竺(西北印度)来,率领段道超、杨法律等五十姓之僧伦,开化北方,流传密印……迨致南诏奇王之朝,大兴密教。这是目前所知佛教传人云南最早的记载。但在南诏初期,佛教势力还不大。贞元十年(794)唐王朝使者与南诏王会盟,祭祀天、地、水三官和五岳四渎及管山谷诸神灵,在这种隆重的典礼中还看不到佛教僧侣的作用。云南如此,益州南部地区的情形也大致相类。据《后汉书·南蛮西南第传》等书的记载,以益州郡为中心的滇东、滇西地区各夷人部落,还处于母系氏族社舍的原始状态,当地夷人或“俗好巫鬼禁忌”或崇拜“山神海灵奇禽异兽”。宗教的传播是与传播地区的社会发展状态相适应的。处在原始宗教意识笼罩下的地区和部落,实难接受高层次神学宗教的浸润。具有明显“人为”色彩的佛教,很难与自然灵物崇拜的信仰取得和谐一致。佛教经过这里,至多只是“过路客”而已。
相反,乐山、彭山所在的益州北部地区,早在西汉初社会经济文化已很发达。东汉中期以后,道教也在蜀中流行。这就是佛教传人并得到发展的先决条件。应该指出,四川汉代崖墓这种建筑形式,其后曾对具有地方特点的四川石窟摩崖系统产生过影响。今四川茂汶羌族自治县出土的“西凉曹比丘释玄嵩”所造齐永明元年(483)无量寿、当来弥勒成佛二世尊像以及蒲江龙拖湾发现的西凉嘉兴之年(417)题名碑记,均为西凉遗迹。这就为论证羌中、青海、西域的佛教传人路线,提供了值得思考的新线索。至于成都万佛寺出土的大批南朝佛像以及法国人色伽兰(Segaran)解放前在绵阳东八里平阳汉阙上发现的南朝梁大通三年(529)补凿佛像,也都在南朝一青海一西域的通路上。这都说明,羌中通西域的路线,更有可能是佛教传人四川的主要通路。
二、从五台到峨眉:澄观的“三圣圆融观”和华严三圣像
作为文殊菩萨圣地的五台山,与华严宗历代大师素有渊源。台怀镇大寺显通寺,相传前身为后汉明帝时所建的大孚灵鹫寺(事实上可能为北魏孝文帝时建寺)。到唐武则天时,新译八十卷《大方广佛华严经》因经文中有文殊菩萨住清凉山之句,改称大华严寺。而据《广清凉传》,则因澄观在大孚灵鹫寺著《华严经疏》,受敕改名大华严寺。不论如何,今日的显通寺,在唐代是因《华严经》因缘而改名大华严寺的。
澄观{738—839年),俗姓夏侯,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是华严宗的集大成者,被尊为华严第四祖。据说,唐德宗、宪宗因他长住清凉(五台)山赐号“清凉”,遂被称为“清凉国师”,可见他与五台关系之深。现在显通寺门二柱上的联书“冥真体于万化之域”、“显德相于重玄之门”,即出于澄观《华严经疏》中序文之一节。显通寺铜殿内,过去还曾祀有澄观像。
大历十一年(776),澄观登谒五台山,巡拜五台,寻访文殊灵迹,遂得拜见文殊菩萨的真容。然而,澄观并不满足。因为,文殊菩萨象征智,普贤菩萨象征理,而体现智理不二的当体是毗卢遮那佛。于是,他离开五台山而参谒普贤菩萨的圣地峨眉山,目的是拜见普贤菩萨。当时,登临峨眉并非易事,山道险峻,但他以极大的毅力登攀,终于得拜普贤菩萨的圣容。由于,澄观豁然悟解到文殊、普贤和毗卢遮那三圣圆融之念。他此后著《三圣圆融观门》一卷,即有可能是他自五台到蛾眉这一段经历的体验。
在峨眉山参拜普贤菩萨后,澄观又回到五台山,住大华严寺,并应寺主贤林和尚之请,宣讲《华严经》。此时已觉悟三圣圆融的他,深感法藏的《华严经探玄记》文章繁杂、文义简约,已不能完全适应需要。于是,从兴元元年(784)正月至贞元三年(787)十二月,历经4年,在五台山寒冷的环境中,澄观完成了六十卷《华严经疏》。此后,他还应贤林之请,在显通寺宣讲新著经疏。澄观后来被称为华严经疏主。
澄观在《华严法界玄境》中,提出真空观、理事无碍观、周遍念容观的“三观”思想,实际上就是华严宗“四法界”的思想。在澄观以前,自北齐文宣王高洋始立华严斋会,华严信徒设华严斋会行华严忏法,礼拜卢舍那佛和十方佛。称佛名号,修普贤行,往生贤首国。例如,唐益州宏法师,志在华严,劝士俗、清信等五十或六十人为一福社,人各诵《华严》一卷。每十五日,一家设斋。庄严道场高座,供社主升座,余徒复位。各诵其经,毕而方散。又《华严经·菩萨住处品》中有:“真丹国土有菩萨住处,名那罗延山,过去诸菩萨常于中住”之句。五台山南台有那罗延窟,河南安阳宝山大住圣窟亦名那罗延窟。该处石窟系隋代高僧灵裕于开皇九年(589)开凿,窟门外侧浮雕那罗延神王(右)和迦毗罗神王(左),窟内三壁分别雕凿卢舍那佛(中)、弥勒佛(东)和阿弥陀佛(西)龛像,由此可见当时华严系统佛像之一斑。
但是,自澄观创“三圣圆融观门”说后,华严三圣——毗卢遮那佛与文殊、普贤菩萨像,开始流行起来。或许是由于澄观自五台至峨眉后才形成这一思想,这一华严三圣题材在四川似乎更为普遍。其中,资中重龙山93龛华严三圣像雕于大中八年(854)以前,属中唐遗物,为此一题材中较早者,窟中毗卢遮那佛螺髻,胁侍迦叶与阿难二弟子,两侧浮雕天龙八部众。文殊、普贤菩萨分镌于左右壁,各骑狮、象,各有一胁侍菩萨。门外侧各雕一身力士像。从雕刻技法和题材布局看,此一窟已呈成熟状态。此后,这一题材广泛见于四川各石窟中,如五代时的安岳圆觉洞49、63窟,宋代的大足宝顶山大佛湾、安岳华严洞等,规模日益宏大,雕饰更加繁丽,内容更为庞杂。关于华严三圣像的分期与内容排比,因本文所限不多赘述,只得以俟他日了。(信息来源:香港宝莲禅寺)
编辑: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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